時間點:入學之前,九歲
她九歲的時候便和弟弟一起被送到英國。
那時候的她感到非常憤怒,但又明白父母這樣做是為他們好,所以只能牽著弟弟溫暖的手掌走上飛機(父母堅持要他們體會麻瓜的交通方式),看著熟悉的家鄉慢慢變成一個螞蟻般的小點,最後完全被雲壟罩,等飛機脫離雲層的範圍後,幾十哩下的土地已經不知道是哪個國家了。
離開羅馬尼亞讓布蕾克覺得恐懼,連久爾久都不曾踏出一步的她一下子得面臨這樣的改變,就像是氧氣被剝離一樣令人難受,在麻瓜的交通工具上感覺度秒如年,她不停思考著這鐵盒子會不會突然從空中掉落,麻瓜的東西真的能保障生命安全嗎?她的掃帚放在家裡,更不用說飛行術了;這大概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焦慮,抓著裙襬沒來由地擔心自己會與葛雷喪命在異鄉,或許是過度反應了吧,她只是不停地冒冷汗。
可是當她感受到葛雷的溫度時,突然又堅強起來,因為害怕的不只有她一人。八歲的小男孩把臉埋在圍巾中,只露出那雙紅眼觀察周遭環境,同往常一般的平淡與自制,但布蕾克知道葛雷其實也徬徨無措。所以她必須堅強,起碼不能在葛雷面前展現懦弱,她可是姊姊耶!布蕾克把視線轉移開窗外,發現葛雷正沉默地看著她。
「小葛?」她拉好葛雷的圍巾。
「姊姊,姑姑會是好人嗎?」依偎在她身邊的葛雷低聲詢問。
「不知——」她想了想又改口:「她是爸爸的妹妹,所以……應該是好人吧。」
「但她是爆竹。」葛雷的口氣像在指控什麼罪大惡極的犯人,他挺起身子,直勾勾地望著布蕾克,「不會魔法的人。」
「小葛,冷靜一點。」布蕾克湊過去蹭蹭葛雷的臉,感到他緊繃的身體又放鬆下來,「她是爆竹,但她不是那些討厭的人,爸爸說姑姑人很溫柔,她會好好照顧我們的。」
肉體的傷害可以好,心裡的卻不行。葛雷背上的傷口已經淡化地幾乎看不見痕跡,但他還是會經常在睡夢中掙扎著醒來,躲在棉被裡低聲嗚咽,直到布蕾克被他驚醒,安撫許久後才會在她的懷抱中陷入沉睡。
那幾個麻瓜小孩幾乎打斷了葛雷的脊椎骨,當治療師語重心長的宣布葛雷可能一生都無法復原時,布蕾克發誓她聽見的不只是哭聲,還有弟弟心碎的聲音。那時候她突然想向麻瓜的神祈禱,但祂們會照應巫師世界的人嗎?還是只有麻瓜被祂們所愛?太多的不確定性,所以她改由向祖先禱告,約爾加家族的祖先來自冰島,而冰島是個充滿魔法的神秘地方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也許才幾天吧,葛雷的復原速度快得讓人驚訝,經治療師診斷過後雖然無法再度奔跑、也不能騎太久的掃帚,但她心存感激地相信這是因為祖先們的照顧。
但葛雷卻不再笑了,他有情緒,會開心、會難過、會憤怒,卻失去了所有的表情,眼中始終有股抗拒別人接近的敵意,他拒絕所有人的關心,甚至包括父母,因為他認為就是父母與麻瓜牽扯太深才讓他遭遇這種悲劇,唯有布蕾克,他只接納唯一的姊姊。葛雷清楚記得那群麻瓜小孩要揮下最後一棒時,是姊姊衝過來替他擋了那一下,要是她沒有過來的話,他說不定就真的得坐一輩子的輪椅,而布蕾克從肩膀到手臂的傷疤始終那麼怵目驚心,像隻醜陋的蛇一樣盤據在她身上,他的姊姊最愛漂亮了,這傷口讓她丟掉衣櫃裡所有短袖衣物。
布蕾克很難過她的弟弟變成這樣,她想再見到葛雷的笑臉,但這似乎已經變成了遠古之前的光景,就連期望也不被允許。他們原本是兩個天真的孩子,卻因為這件事而被迫長大。值得慶幸的是葛雷的體溫依然溫暖如昔,這讓布蕾克覺得她摯愛的弟弟還是原本的模樣,只是封閉了自己的內心。
那些可悲的麻瓜,愚蠢的麻瓜,害怕他們的與眾不同所以將暴力當成籌碼,好像傷害了他們就能讓自己得到一絲優越感,那些人理當受到最殘酷的刑罰,但父母卻只是施法將住家周圍的結界補強,還洗掉了他們的記憶,讓鄰居們把約爾加家當成新搬來的家庭。約爾加族人的血液中有股執拗的瘋狂,父親熱愛麻瓜文化,所以堅決不搬離多爾多,就為了繼續研究與觀察他們。但麻瓜似乎有股奇怪的意識,不管記憶有沒有被清洗,約爾加家族再度被說成吸血鬼,說他們是德古拉的後代,麻瓜小孩又不懷好意地看著他們姊弟。
父母終於驚覺這樣下去不行,繼續生活在羅馬尼亞只是讓他們暴露在危險之中。既然如此搬離麻瓜世界不就好了?或是送到位於布加勒斯特的本家?葛雷這樣跟布蕾克說,結果父母決定將他們送到英國,去愛丁堡交由姑姑照顧,但姑姑卻是純血家族的異類,一個爆竹。
※
經過漫長的飛行,飛機終於抵達英國愛丁堡機場,布蕾克和葛雷拉著行李箱、手牽手走出海關,機場人潮擁擠,面對陌生的環境讓他們不知道該往哪裡走,何況父母忘了給他們姑姑的照片,就連長相也不曾形容過,這下想找人也不知從何找起。
但在這時,卻有個人擠過重重人潮,來到他們面前。沉默地看著四周的葛雷最先發現,他拉了拉坐在行李箱上發呆的布蕾克,不發一語地指著前面。
布蕾克抬起頭,看見一名笑容滿面的嬌小女子好奇地看著他們。
「你們是布蕾克和葛雷對不對?很好認哦,光看眼睛就猜得出來了,你們有約爾加家族的特徵。」女子拉了一下頭巾,「午安,我是謬思.約爾加,你們的姑姑,不過我才二十五歲哦。」
姑姑的住處雖然在大樓裡面,內部卻請人施了魔法讓空間變大,一共有五間房間,其中兩間被謬思堆滿了雜物和書籍,而據說要用來做為姊弟倆臥室的房間還是早上才終於整理乾淨;陽臺種滿了藥草,每小時都有不同的花輪流綻放,花香時而溫和時而強烈,有時又鬧脾氣似地不讓一點氣味溢出;廚房放了好幾個大釜,裡面各種不同顏色的魔藥咕嚕嚕沸騰著,還有奇怪的東西在裡面載浮載沉。
謬思穿得像個占卜師,而據她本人說法,職業也確實是占卜師沒錯,而且業績還滿不錯。她的紅色眼睛和蒼白肌膚看起來完全是個約爾加家人,但布蕾克卻在她拿下頭巾後推翻這個理論,因為謬思有一頭披瀉而下的白色長髮,在暈黃的燈光下搖曳生姿。
她看過這方面的書籍,知道這是一種叫「白化症」的遺傳性疾病,難怪姑姑即使戴著一頂寬邊帽也仍然撐著雨傘,因為白化症患者會被陽光傷害。
「怎麼了?」注意到布蕾克的視線,正在幫他們整理衣物的謬思俏皮地笑了一下,「懷疑我到底是不是約爾加家人?」
布蕾克侷促地改變姿勢。
「嘿,我好歹是個占卜師啊,占卜師最需要的就是觀察客人的能力了。」姑姑關上衣櫃,轉身面對他們,「雖然我是個白子,但的確是約爾加家人哦,我還可以提出證據,例如你們父親小時候尿床的照片。」
她邁開步伐,白色長髮在身後擺盪,「休息一下,等會帶你們去斜角巷買些東西。想要寵物嗎?建議不要蟾蜍,因為蟾蜍有點吵……」
「爆竹。」不曾開口的葛雷突然出聲,他冷淡地看著謬思,後者的笑容依然溫煦,「妳不會魔法。」
謬思眨了眨眼,轉而走到葛雷面前,嬌小的她比葛雷高不了多少。「是的,我是一名沒有法力的爆竹。在家族中是個異類,就像當時在久爾久的你們一樣。」
葛雷睜大眼睛,布蕾克慌張地看著他們,卻不曉得該怎麼辦。
「而我不只在家族中是個異類,甚至在麻瓜世界中也是。我是白子啊,別人看到我總是一副驚訝的嘴臉,甚至還在背後偷偷嘲笑我。」謬思輕柔地抿嘴,「我也曾經因為這樣而對世界感到憤恨,我恨父母把我生成這樣,我恨只有我不只沒有法力還同時有白化症;但為什麼不往好處想呢?不用學習魔法,所以我唸了很多書,我擁有巫師和麻瓜世界的所有知識,而且因為這樣的外表,讓我的工作更順利,白子占卜師耶!光用聽的就很炫對不對?何況我的占卜命中機率是百分百。」
葛雷慢慢低下頭,布蕾克握住他的手。
「所以,布蕾、小葛,」謬思.約爾加溫柔地撫上他們的頭,就像在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,「不要因為這樣覺得自己是怪物,好嗎?」